民族歌剧《三把锁》疫后重启展新姿-亿点网

由山西省歌舞剧院创排的民族歌剧《三把锁》，正式首演于2019年12月27日。那时距离2020年还有四天时间。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多月之后，在庚子年新春佳节来临之际，新冠疫情的阴霾就将国人的生活节奏彻底改变了。自此，十几亿人的中国，几乎“停摆”了近半年的时间。《三把锁》是国家艺术基金和中国民族歌剧传承发展工程“双扶持”剧目，这半年的“停摆”，对于这部剧目的演出和推广必定会产生非常不利的影响，然而，也正是这样一段时间，可以让剧院和主创们沉下心来、心无旁骛，细细梳理、认真琢磨，及至大幕重启之时，我们才能看到《三把锁》闪现出的新亮色。
就在正式首演九个多月之后，2020年9月5日、6日，《三把锁》在山西大剧院开启了打磨修改之后的新一轮演出。这应该也是山西歌舞剧院在疫情之后首次的歌剧演出。故事还是那个故事，演员还是那些演员，依旧是清新质朴、虚实相宜的舞台，那么，重启之后的《三把锁》到底“新”在哪里？事实上，对于舞台艺术作品特别是综合性极强的歌剧作品而言，从诞生那天开始，“变”就是一种常态，比如演员在表演上，这一场和那一场略有差别的处理；乐队的演奏上，今天和明天在节奏把握上的区别等等。这种“变”是由舞台艺术的特性决定的。而民族歌剧《三把锁》在重装亮相之后，它“变”的幅度尽管不算大，但却让人眼前一亮。
首先是更加强化和点明了“思想扶贫”这一核心主旨。当下文艺舞台，围绕精准扶贫的作品很多，物质扶贫、教育扶贫、科技扶贫……《三把锁》独辟蹊径紧紧抓住“思想扶贫”这一核心主干，在此基础上展开一系列的戏剧动作，让作品的戏剧脉络、戏剧发展方向更加明确清晰。《三把锁》是主创们根据发生在山西当地几个贫困乡村、有代表性的人物事件综合改编而成的、一个比较有事实基础的戏剧故事。一口井，三把锁，构成了最基本的戏剧矛盾链条。但是，这个基本的戏剧矛盾只是表象，“三把锁”看似锁在井上，实际上却是锁在龙泉村村民心口上的重重枷锁，这个枷锁是“私心、懒惰、不求进取和无所作为”。

中国有句老话：“救急不救穷。”意思就是靠接济是无法改变贫穷面貌的，所谓外因要靠内因才起作用，如果内心没有彻底改变现状的愿望，那么发再多的救济也于事无补。剧中的王二蛋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村里唯一一口井被上了三把锁，王二蛋就是其中一把锁的“主人”，而他上锁的原因，是自己没有被定为“贫困户”，吃不到救济进而对村干部心生不满。虽然某一地区贫困的状况是经年累月所形成的客观事实，但是在中国很多贫困地区，如王二蛋这样“坐、等、要”的贫困户大有人在，面对贫困，他们的反应是被动的，甚至有些“谁受穷谁英雄”、得理不饶人的意味在其中。所以说，《三把锁》在剧中塑造的王二蛋这个人物形象，不仅准确而且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作品能够抓住这样一个人物形象，也反映出主创者们在创作之初，体验生活的深入和有效。
与王二蛋这个人物相比，闫彩彩和钱公道也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乡村农民形象。目前，三个人的戏份似乎更偏重于闫彩彩，我想创作者可能是考虑到闫彩彩女性角色，会让戏剧更好看，同时她与李有志的恋情，也会为戏剧故事有更多调色。不过我个人以为，由于王二蛋的形象与“思想扶贫”的主题更加契合，所以，可以考虑在接下来的打磨中，对于这个人物能够有更多内心情感的挖掘，不仅可以凸显戏剧主题，也能让这个角色更加鲜活生动起来。
歌剧是音乐的戏剧，而民族歌剧的定位，让《三把锁》在立足歌剧本体的基础上，更要凸显其民族性。山西是中原文化的发祥地之一，其丰富而深厚的民歌、戏曲资源，都成为《三把锁》可以尽情发挥民族音乐特色的优势。新一版的《三把锁》在序曲就有了全新的改观。首先是主题性更加鲜明，《杨柳青》的旋律不仅在序曲中可以清晰地捕捉到，并且作为主题音乐动机贯穿全剧。同时，为了弥补《杨柳青》以下行为主的旋律会让音乐整体显得消极，作者又将《羊倌歌》《人在外前心在家》《割莜麦》《圪梁梁》以及《太行颂》等耳熟能详的素材和旋律动机加入进来，让全剧音乐的整体走向更加积极，也更贴合戏剧主题的需要。应该说，从音乐的整体构思上来看，作曲家是在遵循歌剧创作技法的同时，将富有地域特色的民歌、戏曲的音乐元素融入创作中，赋予了作品比较浓郁的民族韵味。
山西省歌舞剧院在转企改制后，原有的交响乐团分离出去，留在剧院的只有民族乐团。《三把锁》的演出选择民族乐团，除了考虑作品体裁为“民族歌剧”，由民乐团担任演奏可以更加体现民族性，我想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排演成本的问题。但是民族乐团作为歌剧的演奏乐队，如果想要体现出交响性的音色、音质同时能够与台上的声乐部分实现比较均衡的契合交融，还是会有相当大的难度。所以量身定制也好，看米下锅也罢，对于作曲家而言，用民乐队来演奏这部歌剧也成了唯一的选择。去年首轮演出之后，很多之前预想到的乐队方面的欠缺也毫无遮拦地显现出来，如何根据演出当中的经验和教训对作品进一步修磨，成为这几个月作曲家全力攻克的重点。

从新版的呈现来看，音乐写作采取了民族乐团管弦化的写法，在旋律的铺排、唱段设置、和声走向、乐队编制上做了一些设计和调整，增加了弦乐声部如高胡、二胡、中胡、大提琴和低音大提琴组的配置，配器也更加交响化，从演出的听觉效果上来看比去年首演的时候有了非常明显的改观和提升。当然，由于民乐队中乐器的和谐与共鸣本就欠缺，加上配置中铜管缺失的问题，还是会感到在关键时刻戏剧推动力上的不足。这恐怕还需要作曲家在下一步的修改中，继续深入研判，并且多多学习借鉴老一辈艺术家们在民族歌剧音乐写作和演出中的宝贵经验，让《三把锁》的音乐未来能够在各方面达到更加理想的体现。
《三把锁》在人物音乐形象塑造上有一个比较突出的特点，同时也是非常值得称道的优点，那就是作曲家在设计人物音乐形象的时候，会根据角色演员自身的特点为其量身打造风格和旋律。比如，剧中第一书记刘梦洁的扮演者高旭丽是山西吕梁临县籍贯，作曲家在这个人物的音乐形象塑造上，比较多地采用了晋西北吕梁民歌《推硙硙》《下柳林》以及临县道情等素材，作为人物的音乐旋律动机，刘梦洁是核心主人公，其唱段是比较多的，有一些唱段是歌曲化的，比如《乡亲们好》《叫一声彩彩姐》等，还有很多是以戏曲板腔体的形式，运用戏曲中的润腔、拖腔、甩腔、以及流水垛板等手法来表现刘梦洁的内心活动与情绪变化，如《山坡上》《听你一句我错了》《连日来心事重重》等。
同样的，剧中男主人公李有志的扮演者乔佳是忻州定襄籍贯，这个人物的旋律就大量采用了河曲民歌和忻州地区二人台、吹打乐的音乐特色，大量的四度跳进音程和拖腔旋律表现了李有志不作为、不担当。而当李有志意识到自己作为村干部必须要担负起责任的时候，他的核心唱段《天上月亮亮晶晶》《燃烧起昂扬向上的那团火》，通过与刘梦洁你来我往层层递进，让其内心的情感得到进一步的剖析和展示，而人物的戏剧形象也在这些叙事抒情兼具的戏剧唱段中实现了转变。
当然，在人物音乐形象的塑造上，考虑演员籍贯是为了演员更好地发挥，但这只是其中一方面，最重要还是根据人物声部、戏剧人物的身份、性格特征及演员自身的条件，来进行更加符合人物性格特征的音乐形象塑造。比如白雪剑饰演的王二蛋这个人物的音乐中，就采用了大量的晋中、祁太秧歌的音乐特色，以徵调式为主要旋法基础，融合了中路梆子和晋剧的一些板腔体写作方式，增强戏剧感，在其核心唱段《三十年前的那一天》《我本来就是一个好后生》当中，以跟字行腔的手法，似说似唱，也是作曲家在这部作品中对于歌剧宣叙调写作的探索和尝试。
钱公道的饰演者梁鹏是标准的美声男中音，其音乐中有左权民歌《二婶婶》与《杨柳青》等素材的变化结合，而音乐上整体的下行旋律，不仅能将其中音声部很好地表现出来，同时也与其戏剧形象所要求的有城府、又颇有威望的形象相契合，钱公道的核心唱段《手捧书信心潮涌起》中运用了很多山西梆子的旋法特点，但是结构上则是按照西洋歌剧咏叹调的写法，对其男中音声部在音区旋律上做了相当程度的优化和调整。

段佳灵饰演的闫彩彩这个人物的音乐以晋东南音调为主，有明显的上党地区的梆子戏、鼓曲、秧歌的旋法特点，比如《家有海红果五六株》体现其明媚、《明人暗里不做事》体现其泼辣，《月如钩星如斗》体现其柔美深情，通过不同的音乐设计，塑造出闫彩彩个性格鲜明、敢爱敢恨的小辣椒形象。
应该说，这些极富色彩的人物音乐形象，比较充分地体现出了这部作品的民族地域特性，并且这种民族性并没有局限在山西某个地域之内，而是将富有山西特色的音乐素材融会贯通，最终呈现出音乐审美上外延宽泛的“大山西”的概念。
《三把锁》是一部由山西本土力量打造的作品，剧中所有角色都由山西歌舞剧院的演员饰演，一部作品创作出之后，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保持一个相对稳定的表演团队，那么根据这个演员团队中每个人的特点量身写作，就可以充分发挥演员的特长，让其在舞台上的艺术表现实现最优化。同时，演员富有个性的表现也会成为作品的个性化特征，如果这种个性表现能够受到观众的认可与喜爱，进而形成一种“粉丝效应”，那么对于作品的传播推广也会产生不可估量正面影响。
在这一版的演出中，末场戏和尾声在音乐和戏剧上的调整都比较大。在“开锁”一场中，合唱、对唱、重唱交互出现，充分表现村民们希望打开三把锁，而“三把锁”的三位“主人”——闫彩彩、钱公道、王二蛋却各怀心事，最终渐次开锁的戏剧性场面。本场戏在村民催促王二蛋开锁并与其发生持续激烈争执的过程中达到戏剧高潮，并在芳姨疯癫中意外砸伤刘梦洁的手戛然而止。接着，音乐由王二蛋内心转变的咏叹调《三十年前的那一天》到刘梦洁的感慨《听你一句我错了》，最后通过群体合唱，进入最终的戏剧高潮。这场戏不仅要开锁，还要揭开一直比较神秘的芳姨的身份，另外还要有王二蛋的转变以及刘梦洁出人意料的再次上锁，传达的信息量是比较大的，但是从音乐和戏剧结构上来看，整体呈现一气呵成，同时主题立意也进一步强化体现。
目前的尾声很简洁，形式上更像是一种戏中的“谢幕”，通过多媒体字幕投影和相关人物依次出场，同时以刘梦洁领唱众人合唱《最美正是春烂漫》，将三把锁开启后，龙泉村逐渐脱贫走向致富道路的新面貌交代出来，这个尾声相较于首演时比较晚会化的尾声来说，在戏剧和音乐的连续性上可谓有了长足的进步。不过，尾声在字幕中显示的很多人物和事件如芳姨病体痊愈这样大团圆的完美结局还是值得商榷，个人以为，尾声可以更多地体现一种村民们在思想上的进步和对于未来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奋斗，是展望而不是结局。
任何的舞台艺术作品，都是要在舞台上不断摸爬滚打、修磨锻炼的。重新亮相的《三把锁》，与去年年底的首演相比，无论是整体的调度、演员演奏员的整体呈现，都更加完整流畅，艺术水准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当然，作为综合性极强的歌剧作品，如果仅仅依靠一个院团的力量，是很难走得更长远。山西历来是文化大省，也诞生了许多优秀的舞台艺术作品。山西歌舞剧院能克服种种困难，创作出《三把锁》这样基础扎实、贴合时代、品质良好的民族歌剧作品，尤为不易，情怀可嘉。希望山西省抓住今年扶贫攻坚决胜年的契机，为《三把锁》创造更多机会深入到基层群众当中，多演多练，演练结合，不断修磨，将《三把锁》最终打造成为一部传得开、留得下，能代表山西歌剧创作演出文化艺术水准的优秀作品。